13戌时五刻(1 / 2)
连朝走到脚踏跟前,离他已经很近了,再近就到炕沿。皇帝眯着眼想了想,“右边柜格里有幅画儿,把它拿出来。”
连朝只好探身去拿,把画取出来展开,皇帝自然地接过一头,并不长。看面上也有些年岁,画的是一只蜻蜓,立在荷叶上,似乎探首而望,细巧可爱。
她见果真题了诗,不觉去念,“无数飞花送小舟,蜻蜓款立钓丝头。一溪春水关何事,皱作风前万叠愁。壬寅孟冬中浣御笔。寄所托。”
皇帝说,“寄所托,是我玛法的私印。但宫中不存,应当陪?山陵。”
他顺着那只小蜻蜓,抬眼就看见她若有所思。秋日晴光朗照,窗棂上、卷帙中积攒的灰尘翻涌扑腾,似乎也能用气味勾起几分从前。
她问,“蜻蜓夏时常有,为何在孟冬作画?”
皇帝答,“玛法留下的诗画,阿玛在时曾让人编订成册。蜻蜓、腊梅、冬雪,皆常为题咏。每逢冬至、元旦开笔,总有御诗。我观圣训实录,天生四时,斗柄所移。玛法的诗中常咏北斗,君王不违四时,赏罚刑赦,教化天下,想必也是玛法一生的寄托。”
连朝却笑了,“冬天画蜻蜓,是在等春夏。隆冬太过漫长,总得有些指望。”
皇帝从他的印鉴匣里找出枚寿山石的章,捧给她看,“这是我阿玛的。”
她认真去看印玺上的字。
因是反的,认得艰难,几乎是拖起音调,“常??怀??素?”
“但愿桑麻成,蚕月得纺绩。素心正如此,开径望三益。桑麻有时,无冻馁饿殍,保全天下家庭不至离散,都有盖顶屋庐,顺应四时耕作,这是先帝一生所期。”
连朝笑了笑,将那方印鉴放归原处,看见皇帝赤忱的眼,顺应问,“那您呢?您的印文是什么?”
皇帝说,“我先前并没有,不知道刻什么,如今知道了。当是??无非新。”
“群籁虽参差,适我无非新?”
“读过王右军的诗。”
她便不说话了。
皇帝坦然道,“我接阿玛遗命,登临大宝。仁宗皇帝运筹果决,初年便扫清朝堂积弊,广用天下英杰,爱民深切。先帝肃明法度,世遵成宪,严惩贪腐,尤倡廉明。至于朕,”
皇帝顿了顿,“我不知何为,不敢超蹈先贤。万物参差,我便时时以探新求新之心,不忽不疲,不拘陈定。但愿百年之后,能无愧厚养我的河山千万。”
连朝自然附和应承,“万岁爷大志。”
皇帝原本慷慨的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鄙夷,“朕没有大痣。”
连朝笑着说,“今日受万岁爷的教诲,奴才感动五内,那些鄙薄的精神也为之一振。万岁爷放心,以后奴才要是还能侥幸写些什么,笔下的君王,定然如万岁爷一般,圣明烛照,高大伟岸!”
皇帝皱着眉打量她,“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?”
连朝捧着心口,闭上眼睛,一脸仰慕,“像敬仰万岁爷的小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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