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1消毒水(1 / 2)
时间像被搅在酒精瓶的底部,一圈圈旋转,再怎么努力,也看不见尽头。
阮云琛不知道自己在宋祈的办公室待了多久。
疼痛是一层薄薄的雾,将时间切割得零零碎碎,模糊不清。她只是知道,林奇把最后一块纱布压在她肩膀上时,她几乎是咬着牙忍过来的。
寒冷的棉片贴在化脓的伤口上,疼得像一只烧红的钉子硬生生压进了骨头里。林奇咒骂了一句,塞给她一个塑料袋。
“酒精,纱布,抗生素,”他头也没抬,语气里带着惯常的粗暴,“你别再让我看到伤口长成这样,听见没?”
阮云琛低头看了一眼那个袋子,里面的东西零零散散,消毒液的瓶口甚至还沾着一圈干涸的药液。
她没回答,只是抓起袋子,用力攥了一下手指。
宋祈倚在转椅里,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。
他没有再说话,只是用一种仿佛在打量商品的目光扫过她的肩膀。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,混杂着药酒和铁锈般的血腥气,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。
林奇最后丢下几句话:“一日三次,吃药别忘了,消毒不能少。否则你这胳膊废了我可不管。”
阮云琛扯了扯嘴角,没有回应,拎起袋子,脚步沉重地往外走去。
走出和安堂时,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。
门口的霓虹灯亮着,冷冷的红光打在她脸上,像伪装成温暖的嘲讽。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,提着药袋走下台阶,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里。
冷风卷着街道的尘土扑面而来,让她瞬间清醒了一些。
阮云琛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袋子,塑料袋口微微向下塌陷,里面的药品磕磕绊绊地撞在一起,发出轻微的塑料摩擦声。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,喉咙里带着一点沙哑的冷意。
一整袋东西,看起来好像挺充实,但她很清楚,宋祈的“好意”从来不多余。
他给她这些,是希望她治好伤,继续去讨债、去挨打,去维持他的一方秩序。她算不上被看重,只不过是一颗随时能替换的棋子。
路灯的光线不算明亮,照不进她的表情里。
她迈着步子,沿着街道的边缘走着,每一步都像踩在虚无的空隙上。身体已经超出了负荷,连呼吸都能听到清晰的回音。
她告诉自己,坚持一下,再坚持一下。
阮云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医院门口的。
大脑混混沌沌??或许是从五天前,或许是几年前就开始如此。
冷风沿着街道一路吹过来,割在脸上像碎冰刮过一样,疼得生硬。
阮云琛抬起眼,看着那栋灰白色的建筑立在夜色里,沉默而巨大。
“淮龙市立儿童医院”几个字镶在楼顶的牌匾上,冷硬的字体被路灯映得发亮,像是用钝刀子刻出来的一样,沉甸甸地压在视线的尽头。
她站在那里,药袋被攥得有些变形,塑料的棱角硌在指尖,有点发痛。
玻璃门后的世界仿佛隔着一道屏障,那里的灯光是温暖的,安静的,透过落地窗打在地面上,模糊出一片温柔的橘黄。
而她站在门外,影子被拉长,薄薄地贴在冰冷的地砖上,像是被城市遗忘的一块污渍。
医院的气息从未改变。
消毒水混着淡淡的药水味,随着风从门缝里逸出来,钻进鼻腔深处。
阮云琛仰起头,冰冷的空气灌入鼻腔,却没能冲淡那股医院特有的气味??消毒水混着药物的味道,贴着血管钻进她的喉咙。
她只觉得喉头微微一颤,一股腥甜的作呕感涌了上来。阮云琛不得不稍稍低头,咬紧牙关,试图将这股强烈的反射压回去。
那味道太熟悉了。
林奇打开酒精瓶时,她闻到过;
躲在阴暗的房间里,自己硬生生往伤口上倒消毒水时,她也闻到过;
更久远的记忆里,它伴随着刺鼻的酒精味,贴着皮肤,将她拖回到那些难以触碰的画面中。
阮启明在醉酒后的深夜里摔碎了酒瓶,尖锐的玻璃渣子落在地上,混着洒出去的烈酒散发出刺鼻的味道。
她把瑟缩在墙角的淼淼抱得很紧,鼻腔里全是刺痛的酸涩和绝望的恐惧。
后来,淼淼发病,浑身抽搐,嘴里冒出白色的泡沫,那气味混着腐朽和无助,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她的喉咙。
那些回忆被她锁在脑海深处,尘封已久,却总被消毒水的味道一遍又一遍地唤醒。
而现在,这些熟悉的味道又回来了。
林奇的酒气、宋祈办公室里的烟草气息,桥洞下混着霉味的寒风,还有这栋医院散发出的冷漠味道,全都像是她命运的一部分,无论走到哪里,都在提醒她:这些记忆无法摆脱,它们深深地扎根在她的骨髓里。
阮云琛眨了眨眼,试图让视线聚焦在玻璃门后的接待台上,但鼻腔里的气味却越发清晰,像是变成了一种无声的折磨。
她想起林奇用酒精棉贴在她伤口上的那一刻,疼痛直直钻进神经,她没有发出声音,只是在心里翻江倒海地骂自己。
那不仅仅是因为疼,而是因为那种味道,像刀子一样将她劈开,把伤疤里的每一段记忆都生生剥了出来。
还有那些她无法触及的地方??肩胛骨的后面,手臂的内侧,甚至是肩膀的接缝处??她够不到,只能倒一瓶酒精下去,痛得眼前发黑,却从不敢停下手。
她不怕疼,但她怕淼淼知道,她怕淼淼在某一天不小心发现这些伤口,问她为什么。
她该怎么回答?
告诉淼淼,她的姐姐每天奔波在这些鲜血和泥水之间,告诉她那些鲜红的痕迹是“码头搬箱子”留下的吗?
她骗不了淼淼,她只能让淼淼相信,自己从来不会累,从来不会痛,这样,淼淼就能安心地躺在病床上,哪怕她自己??
一阵更强烈的腥甜感涌上来,阮云琛不得不狠狠咬住后槽牙。
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药袋,袋口的塑料勒进掌心,像是用力太大随时可能撕裂的绳索。
医院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越发浓烈,像是一只冷冰冰的手,无声无息地攥住了她的胸腔。
她僵硬地站了一会儿,目光透过玻璃门,看见值班护士正趴在桌上批改文件,偶尔抬头,揉了揉眼睛,又低下头继续忙碌。
他们的脸被台灯映出一圈光晕,那样的光线安静、温柔,像是和这栋大楼一起,隔绝了一切杂音。
阮云琛动了动脚,想往里走,却发现自己的腿像被灌了铅一样,抬不起来。
淼淼还在重症监护室里,插着管子,躺在那些闪烁着刺眼光亮的仪器中间。
医生不会让她进去,护士也不会允许她靠近,只会将她隔绝在那道冰冷的玻璃门外,隔着一扇窗看着那个柔软而脆弱的妹妹。
“进去做什么呢?”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冷冷地问,“你能做什么?”
阮云琛站在那里,药袋里的药瓶轻轻碰撞着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风卷着她的衣角,冷得发硬,她的指尖在袋口反复摩挲着,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,却再也吐不出来。
阮云琛靠着墙,闭了闭眼。
肩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,那种钝痛一下一下地撞在神经上,提醒她这副残破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。
她本以为自己还有力气再撑一会儿,可现在站在医院门口,她忽然觉得什么都没有了。
脚下的地砖冰冷,风吹过面颊,卷起她的头发,像是一双无形的手,将她的呼吸和心跳都掐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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